留下我在世上终老

我是否有一种病,明知道有些感受是用言语文字表述不出来的,但还是会挤墨半天,为那一刻情感留下一点点肤浅的痕迹。

此时姑父家应该是亲友家人聚齐,忙成一团,大概都忘却了悲伤。而最难猜中的是姑父的情形。自小就从父辈口中的描述略知姑父的为人,爸曾说他:通天底下的好人。已逝的满妈曾说:脾气最好了,从来不说一句重话,对你姑妈永远都是轻声细语。记忆里唯一一次姑父对姑妈不耐烦的是有一回去姑父家拜年,围了一桌的人在话家常,姑妈抱怨家里穷,说一通自己嫁错了人的话,姑父听不下去就说:你不跟我我早就跟村里的很多人一样发财了。看着话题就要变僵,最后姑父说:还不是上辈子的冤家,这辈子不撞一起是不行的。说的大家都乐了。

姑妈是个急性子,爸曾说:对你好起来自己裤子不穿都愿意。感受到她强势的母爱的时期是上高中的时候,学校离姑妈家近,基本上是周末就去一次,每次姑妈都会做一顿好吃的,边给我夹菜边说:你在学校里没什么吃的,多吃点,走的时候我给你装点菜带回学校去吃。每次姑妈都要给点零用钱,不要她就会不高兴。说上一堆理由:你家不比我家,你爸挣个钱不容易,我家呢,经济稍微宽松一点…。直到你接了她递过来的钱,她才肯放你返校。

姑妈很要强,是个闲不住的人,一次周末照例去她家索要零花钱,那天发大水,水淹了村里的桥,我在这头看着她挑着一担草若无其事走过水漫到腰的桥,我都吓出一身汗,她像吃了顿便饭一样跟我说这雨下的把田里养的鱼都冲走了。

姑妈六十大寿时我跟姑父说:现在你们不用这么累死累活了,太远了的地就别种了,近一点的菜园你们实在闲不住就去种一点自己想吃的。姑父说:我都不愿意种了的,是你姑妈要种,自己又做不动,庄稼都是我收回来的。我再把同样的话跟姑妈说,姑妈就叹口气说:不做哪有的吃,现在能动得动一下,靠儿子儿媳都不如靠自己呢。

最后一次见到姑妈的时候是在今年新年去她家拜年,与往年不一样的是,再也没见到姑妈姑父脸上有慈祥的笑容,连平常有点马大哈的表哥都变的平声静气。往年都是出门迎接,姑父拿着烟挨个儿的给,不管你抽不抽烟都会递过来一支烟。今年我主动递烟给他,他没接,说戒了,递给表哥,表哥也摇着脑袋说不抽了。我立刻明白了些什么。以表哥的性格是决不会主动戒烟的,一定是全家动员要他戒烟了。 进屋看到姑妈坐在桌子对面,吃力的抬头看看进屋的我们,看到姑妈蜡黄枯瘦的脸,双眼无神,心里不禁抽搐。坐下来问姑妈一天能吃多少饭,姑妈说你们不用担心我呢,你们只要在外面好好闯世界就行了。

姑父做的一手好菜,每年接待我们的饭菜都出自姑父的手,就是自己生日都是自己下厨,我跑到厨房跟姑父说要跟他学做菜,姑父说:没出息,我做菜是随便做的,只会把菜煮熟。我说:你做的菜就是好吃,你很喜欢做菜吧。姑父说:有几个男人真正喜欢做菜的,还不是… 自己要吃。姑父一脸胡茬的对着我微笑,露出两颗被烟熏黄了的门牙。

满妈过世时,我们所有人都哭了,就满爹一个人没哭。后来听人说才知道,下葬那天,我们都去送行了,满爹没去,自己在家里嚎啕大哭。 今天姑妈离世,我能想象所有在场的亲人的行为神态,但真难臆想出姑父的神情。您是否有在跟姑妈抱怨说:留下我在世上终老呢? 应该不会吧,因为在您心里,姑妈从未离去。 也许会吧, 因为您未曾抱怨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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